编者按:1981年,龙安志(Laurence Brahm)以大学交换生的身份第一次从美国来到中国,此后近40年的时间里他一直在中国生活和工作,他是律师、作家,同时也是喜马拉雅共识机构创始人和中国与全球化研究中心高级国际研究员。他讲述了他自己的故事,以及中国改革开放40年的发展历程。
自2018年5月24日起,中国日报网每周四刊发一篇连载文章,讲述龙安志眼中过去40年中国发生的巨变,从11月起,将每周于周二、周四各刊发一篇。敬请关注。
我们驱车趟过河流、碾过融冰,一直开到无路可走,然后继续穿过草原。眼看就要进入下一个山谷,我注意到河对岸有一位身穿藏红色长袍的僧侣正向我们挥手。他坐在一块岩石上,须发剃得很干净,只有两颊和下巴上留着一点胡子。我们把车停在他附近,他咧开嘴笑了起来。“你们是在找吉格姆•詹森的奶酪厂吗?”他咯咯地笑着说,“这是你们来这儿的原因吧。你们以为你们在寻找香格里拉,其实,你们是在寻找我们的奶酪厂!”他笑出声来。
这几年深入西藏拍摄,让我清楚地感知到,生活在大自然里的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比城市人敏锐得多。吉格姆•詹森感知到我们的到来,所以他派了一名僧侣来找我们。
这位红袍僧侣扬了扬手,示意我们跟着他走。远处的山峰盖着皑皑白雪,老鹰低飞,似乎伸手就能摸到。一条冰封的河流横亘在我们面前,河上没有桥,所以我们只能顺着河走,然后摸着石头慢慢趟过去。
这时,我们眼前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工厂,与四周的环境相比,它显得如此突兀。
藏族工人走出门来欢迎我们。窦阳(音译)迅速拿起摄像机把这一幕拍了下来。随后,另一位身穿藏红色长袍的僧侣走上前来。他就是吉格姆•詹森,这座奶酪厂的负责人。
我被惊得目瞪口呆。一座工厂竟然建在如此偏远的地方,物流配套近乎等于零,这完全不符合我的西方商业逻辑。我们花了好几天才找到这个地方,所以我直接开口道出了心中的疑惑:“你们怎么能够在一个远离市场、远离交通、远离一切的地方生产奶酪呢?你们周围可是什么都没有。”
“我们周围有牦牛,”吉格姆回答道,他的语气很平静,“你看,我们是在生产牦牛奶酪。”一位藏族妇女为我们倒上牦牛奶油茶,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黄色蜜蜡,头上戴着一顶牛仔帽。一匹白马在附近的草地上吃草。我仔细看了看杯子里的茶。
接下来几天,吉格姆将会改变我对奶酪、牦牛、高山、牧民和教育的看法。更重要的是,他会打破我对于什么才是一个好的商业模式的所有固有假设。
我请他带我参观一下工厂。工厂很简单,只有三个大房间。
我们进去之前,吉格姆让我穿上胶靴和白大褂、戴上口罩,“我们在生产用于出口的牦牛奶酪时必须遵守国际卫生标准”。我感觉走进这家小小的藏族工厂就像是走进阿姆斯特丹郊区的任何一家奶酪厂一样。这里应用的是同样的技术。至此我相信了,吉格姆生产的是真正的奶酪。
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要选择这里建工厂呢?”
“我们必须要靠近牧民,他们每天早晚会带来新鲜的牦牛奶。他们会从这里进来,”吉格姆指向一扇侧门。“可是你们离分销点太远了,”我不自觉地给出律师和投资顾问的专业性意见,“这里没有公路,与外界连通不畅,四周只有草原和高山以及聚居的牧民。如果你想要把奶酪销往国外,或者只是在国内销售,你应当把工厂建在交通配套更齐全的地方。”不过很快我便意识到这些建议毫无用处,因为我没有弄懂牧民的本质所在。
“我并不担心分销问题,”吉格姆解释道,“因为我不想在一个对牧民来说可能不方便的地方生产奶酪。”
这仍然没有意义。“所以如果你在牦牛牧区生产奶酪,你怎么把奶酪运到市场去呢?”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请见谅,可是如果在这里建厂只是为了方便牧民送牦牛奶,从商业角度来讲,这没有意义啊。”
“但这才是重点。”吉格姆的语气很坚定,“你看,他们都住在山里,住在高海拔地区的牦牛毡帐篷里。他们无法轻易地离开山谷。所以把工厂建在山里,他们可以每天送牦牛奶过来,甚至一天可以送两次。这样可以确保牦牛奶是新鲜的。”
我还是不理解。“你可以在城里或分销点附近建厂,然后在工厂附近弄一个农场养牦牛,对吧?”
“不对,那就不是野牦牛奶了。”吉格姆叹了一口气,“这是牧民放养的牦牛的牛奶。我真正的意图是帮助牧民。”
现在我终于明白吉格姆为什么要选择这里建厂了。
吉格姆说,其实牧民过去是没有收入的,如今到处都在发生经济变革,他们需要钱来买东西。牧民们每天给吉格姆的工厂送牛奶,既可以获得收入,又不会影响他们的传统生活方式。事实上,吉格姆没有改变牧民的传统谋生方式,相反,他所做的是支持和强化。
吉格姆把办厂赚取的利润用来建学校。他指向另一个山谷,“明天我会去那个山谷敲定新学校的施工图,它是用买牦牛奶酪的钱建起来的!” 通过将企业和教育引入牧区,吉格姆为牧区提供了一种更先进、更概念化的可持续发展路径,既有意义又与关乎他们的生计。
不过,吉格姆仍然需要克服工厂面临的物流难题。每天,他会在吉普车里塞满圆形的奶酪块,然后驱车跋山涉水前往玛多县。在玛多县,吉格姆车里的奶酪块会被搬到货车上,15个小时后抵达青海省的省会西宁,再从西宁发往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或者远跨重洋运往欧洲和北美洲。
与此同时,藏族牧民们赚到了钱,也保持了他们的传统生活方式。
吉格姆说,奶酪厂建成后,附近山谷牧民们的收入增加了。在他看来,维护牧民生活不仅仅可以保护传统,还具有更加深远的影响,他把牧民视作一个微妙、濒危、生物多样性的系统得以生存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牦牛放牧模式已延续数千年,对于维持这一地区的自然平衡至关重要。青藏高原的生物多样性、永久冻土和冰川循环为下游河流提供了水源,是中国、南亚和东南亚大陆的生命之源。
(编译:谌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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