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深圳经济特区40年】遥远的爱

今年春节,故乡小东庄洋溢着浓浓的喜庆气氛。村里新盖了不少四合院,好几户是从城里退休回老家安度晚年的,这叫“叶落归根”。

【我与深圳经济特区40年】遥远的爱

来源: 中国日报网
2020-08-21 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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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节,故乡小东庄洋溢着浓浓的喜庆气氛。村里新盖了不少四合院,好几户是从城里退休回老家安度晚年的,这叫“叶落归根”。

村子东南角的那家四合院,是秋姐新盖的。她60多岁了,我从小就喊她秋姐。她是村子里最早进城市的“打工妹”。掐指一算,已经40多年了。

走在故乡的胡同里,早年的人、事又浮现眼前。秋姐长得天生丽质,是公认的“村花”,是有故事的人,给人留下的印象很深。如今,出走将近半世纪,她依然那么端庄。

秋姐比我家二姐小一岁。早年,农村的孩子大都散养,年龄差不多的成群结队玩耍。秋姐隔三差五就找我二姐玩,他们在一同下坡劳动中成了好友。

有一年春天,村里来了群年青人,说是从大城市来的知青。他们穿着印花的衣服、留着长发,在村里的技术队大院里住着。那大院就在我家南面,里面有好大一片槐树林。那时,大人白天出工,家里都是大孩照管小孩。我们七八个差不多大的常去坡里挖野菜,去爬树摸鸟,去偷瓜摘桃。

村东的山坡上,是人造大寨田,界垄上长着苦菜子、马虎眼、荠菜等。夏天午饭后,我们就结伴去那里,一呆就是一个下午。有一天,我们望见树林边坐着两个人,靠得很近,仔细一看,原来是秋姐和一位高个的知青。那知青我们认识,有时晚上在供销社门口跳舞,我们常常围观,上了年纪的说那是“胡蹦跶”。

秋姐也看见了我们,忙低下了头。我们便装作没发现,离得远远的,也怕给秋姐带来麻烦,约定谁也不能对外说。后来,秋姐再到我家玩,见了我有些不自然了。

初秋的一天,村里夜晚放电影,看到一半多点,二姐感冒发烧,我们只好提前回家。当走到饭店东边的水井旁,看见秋姐跟那知青聊天。

不几天,村里就有传言:秋姐跟叫黄刚知青偷偷摸摸搞对象。这可是个大事,大队长一脸怒气到秋姐家质问,还给扣上“破坏生产”的帽子。秋姐的父亲是从外省遣返回乡人员,在生产队当饲养员,就怕孩子惹事,还没听清啥事就冲秋姐大发雷霆。父母打是算让秋姐要给她哥换媳妇,她哥快三十了,木讷老实,再加上家庭戴着“帽子”,担心要打光棍。

秋姐咬着牙不吱声,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当晚,父亲躺在炕上翻来覆去,一夜没睡;母亲也流了一夜泪,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不久,黄刚接到指令要求返城。他给我们山楂糕吃,还给秋姐买了块手帕,让我们转交,大家默默不语,心里不是滋味。如今,还原那个场景,真能体会到李春波创作《小芳》的心情。

手帕转交给秋姐,秋姐哭了。从那以后,我觉得秋姐不那么爱笑了,可能是她思考了很多,成熟了很多。

秋姐没白没黑地在坡里干活,跟一个男劳力不相上下。她啥活都能干,不愿挑三拣四过。

伴随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改革的春风吹进小东庄。村子变化很快,很多户搞起副业:有的开起豆腐坊,有的编发髻网,有的赶着毛驴车换酱菜,有的修起钟表配钥匙……秋姐家养起兔子,她很细心,兔窝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批成品兔达到17个。

秋姐家养兔子挣钱了,父亲不久落实政策,又回省外那家工厂当起技术员。哥哥也从邻村娶上媳妇。我父亲也重返讲台,一家人搬到了县城。

这年秋姐25岁了,该找婆家了。她长得水灵,招人喜欢,不止一个媒婆去她家提亲,可她都没答应。那时,市里集体企业陆续开办,工艺品厂、棉纺厂、服装厂、化纤厂等来村子招工,秋姐第一个报了名。

秋姐勤快能干,很快成为厂里劳动能手,每月奖金都是车间最高的。她每月都回家一次,总把工资交给母亲。一同进厂的姑娘结伴出行,着实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秋姐爱读书,报名参加了厂里组织的职工中专、文艺演出队等。工作之余,勤学苦练,写的小诗《村姑》还在电台里播放过:清晨,相邀奔向城市,披一身晨露,摇醒城市早晨;傍晚,一同飞回故乡,欢歌笑语,给乡村带来欢乐。进城,带去乡风;回村,捎来了时尚。

不久,一位副厂长的儿子看上秋姐,死缠烂磨,百般殷勤,硬是抢到了手。秋姐压根没想攀高枝,不求大富大贵,只要走出山村,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满足了。婚后,丈夫梦想一夜暴富,加盟传销队伍,最后钱财被骗,还跟一同搞传销的女经理好上了。家庭矛盾不断升级,公婆护犊子心切,嫌弃秋姐是临时工,埋怨生了个闺女。秋姐一再忍让,直到后来丈夫吸毒进了监狱,才离了婚。秋姐自己拉扯着孩子,离开了婆家。

秋姐在工厂附近向阳村租了房子。房子前面是村委办公楼,中间隔着一条小胡同。房东是一对老年夫妻,儿子在中石化总部工作。老太太善良仁慈,同情秋姐,房费收得很低。秋姐也很尊重两位老人,主动帮助干些家务。时间长了,老太太把秋姐当成亲闺女,经常帮她接送孩子上托儿所,每次做好吃的,都给母女俩留着。

1992年,城郊发现了地热资源。能源勘探部门派来专家,要开发利用地热资源造福市民。勘探队进驻了向阳村委大院,20多个工程技术人员出出进进。

这群技术人员白天工作在野外,晚上回办公楼研究、探讨,楼上的灯光把胡同照得通亮。秋姐时常加班到深夜,回家走在小胡同里感到特别踏实。

一天中午在胡同拐角处,秋姐一脸惊讶:你不是黄刚吗?碰面的那位也很吃惊:你不是小东庄的秋丽吗?双方都一怔,脸一红,脱口问着对方——

“你在这里,不是回了北京吗?”秋姐问。

“你怎么这里住?现在干啥呢?”黄刚问。

久别重逢,又在他乡。简单的语言,知道了对方大体情况。平时里都很忙,偶尔见面也拉不几句话,但双方都放不下对方。

秋姐虽然三十多了,依然貌美如花,常惹得一些不正经男人尾随,尤其在深夜时分,多次被尾随到大门口。房东老太太放心不下,如果太晚还不回家,就到门口接迎一下。

这一切,黄工都察觉到了。他总在办公室忙到深夜,似乎要听到秋姐回家的敞门、关门声,才觉得当天万事大吉。

一天深夜,骤雨初歇,黄工一直没听见秋姐回家的声音。他下楼走到巷子拐角处,正巧看见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纠缠秋姐,他大喊一声,那人慌忙逃窜。秋姐还没把自行车放稳,就一头扑进黄工怀里。这次,秋姐真得害怕了。

人多嘴杂。不久,就传出秋姐跟黄工关系不正常,有的还瞎编成故事,个别“想吃葡萄吃不到”的还写了举报信。秋姐单身离异,作风硬;黄工的媳妇是首都高校教师,夫妻恩爱,没半点出轨心思。

厂工会派人彻查秋姐,最终不了了之。在员工力保下,她的班长职务没被撤掉,可年底评先树优没没缘了。

过了一段时间,黄工以“工作需要”调回总部。媳妇知道原委后,竖着大拇指说“老黄,我相信你!你是好丈夫,是个好人!”

1994年,企业改革进入“深水区”。秋姐所在的工厂破产,她下岗了。此时,工友的大姑在深圳开办大型服装公司,趁机来这里招收技术人员。秋姐没有犹豫,带着孩子就去了。她说很早看过电视剧《外来妹》,了解和向往深圳。

深圳的公司很照顾秋姐,帮她送孩子上了附近学校,给母子俩在职工公寓安排了单间。秋姐心无旁骛,每月的加工量都是最高的。几个月后,提拔成了班长。年底,有人为她介绍对象,她宛然谢绝。

两年后,秋姐适应了深圳的工作和生活,爱上这座城市,在这里找到“是金子就会发光,有付出就有收获”的舞台。她成为深圳建设先锋、劳动能手,事迹登在了当地报纸上。

时光如梭,忙碌中秋姐到了退休年龄,她也成了这家公司的生产副总。她经历了农村、城市改革和发展的前前后后,一直身处改革的最前沿。

秋姐的女儿知道母亲的艰辛,学习刻苦,从上海的高校毕业后,到国外留学,后来进入一家世界500强企业中国地区总部,工作地点在北京。

2014年春,全国“两会”如期召开。秋姐领着外甥在天安门广场玩耍,电视台“市民看两会”栏目记者邀请秋姐谈谈心声,她饱含深情地说出了对祖国的美好祝愿,对改革开放的赞美,现场响起了掌声。

无巧不成书。此时,黄工也领着孙子在附近玩耍,看着眼前这么端庄老妹,一下子就认出是秋姐。秋姐一回头,看到黄工。这次见面,又时隔20多年。双方都喊出了对方名字。相识、友情、分手、重逢、关爱……每个片段,瞬间都浮现出来。

原来,黄工回到能源勘探集团总部后,就没离开过北京。他的儿子黄宝大学毕业考到北京市直部门,从事产业经济研究。几年前,黄工退休了,在家里含饴弄孙。

40年,是人生中最美的光阴;40年,连起了城市与乡村、过去与当下、艰难与喜悦、贫穷与富裕。秋姐一直没找对象,黄工的老伴几年前因车祸离开人间。两人经历都不一般,都感慨良多。此后,两人常见面聊天,两家人也走动起来。

前年暑假,老家的房屋需要确权登记,秋姐的父母多年前就在外省去世了,她哥顶替父亲去工厂上班了。村主任便让我二姐想办法告诉秋姐,让她回老家办理。

秋姐进了村子,心砰砰直跳。邻居大门紧锁着,不少老房子坍塌了,村里很难见到青年人,碰到的几个都不认识。村口,碰上一位老人的葬礼,送葬的稀稀拉拉没几个人,与她印象中长长的队伍、熙攘的围观人群,迥然不同了。

老屋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等着秋姐回来。当年,秋姐觉得屋子那么高大,如今却感到这么低矮,这么弱不禁风。敞开大门,她泪流满面。物是人非,经历的和变化的太多了。

当年的老友听说秋姐回来了,相约赶来,我二姐满脸兴奋,长时间拉着她的手就是没有松开。他们重看了村里的大寨田、蓄水池、知青大院、桑树林、放映场、烤烟房……这些,原来的踪影都消失了,一切全凭着记忆,在心中默默寻找。看得出秋姐神情惘然,即便说说笑笑,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村里的老屋空闲不少,学校也搬到邻村多年了,年轻人纷纷外出打工,又在城里安家落户了。沿途碰见那几个人,经过一番介绍才对上号,有的夸赞秋姐还这么年轻,有的压根没想到秋姐回来。

前年秋天,市招商局去北京推介招商,介绍了小东庄要建设生态农业小镇的情况。秋姐的女婿所在的农发集团,正寻求这样的区位,投资建设田园综合体。随后,女婿带着投资专家,到小东庄进行考察。

小东庄的自然环境得到投资专家的青睐,一致认为这里是发展生态农业、建设旅游和养老的好地方。经过几轮商谈,达成合资建设“青云田园综合体”,因地制宜,建桑园,发展桑蚕丝绸业;建果园,做大饮料加工业;绿化荒山,开发餐饮旅游业;建设特色民居,发展医养结合项目,让村民过上幸福生活。

去年夏天,项目开始建设,投资商聘请秋姐担任了项目顾问。为了工作方便,她自己出资,在当年知青大院的荒地上,设计建起四合院,挂上了“邻里活动室”的牌子,筹建起农耕展览馆,早年的农耕用具正逐步配齐。

进了腊月门,秋姐就搬进了四合院,打算在这里过春节,陪同的正是那黄工。两位老人,开始续演新的故事,把余生奉献在这片土地上。通过共同努力,让村子越来越美,越来越富,让走出去的村民再回来,过上让城里人羡慕的生活。

今年春节,回家过年的特别多。目睹家乡新变化,大家对未来充满信心,期盼这里的青山绿水,早日成为金山银山,乡亲们在家门口就能挣大钱。

大年初一,我去秋姐家拜年。秋姐家其乐融融,黄工、女儿、女婿和村干部正在聊着村子的发展。秋姐满脸笑容,邀请我退休后也回家乡居住,一起“把酒话桑麻”,共同建美好家园。

(韩立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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