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长眠的是萨达特·哈桑·曼托,以及关于短篇小说写作的所有秘诀。黄土之下,他依然在思索到底谁才是更好的短篇小说家,上帝还是曼托。”
印度次大陆最棒的短篇小说家曼托在去世前几天给自己写下了这段墓志铭。他1955年1月18日在巴基斯坦的拉哈尔城去世。只有42岁。
对我而言,迭戈·阿曼多·马拉多纳之于足球,就像曼托之于短篇小说。仅就短篇小说而言,尽管博尔赫斯、鲁迅、高尔基可以说都和曼托不相上下,但就足球而言,没有人可以与马拉多纳相提并论。
这项迷人的运动见证了太多的巨人和传奇,魔法师和魔术师,耀眼的恒星和灵光闪现的彗星,伟大的球员和“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球员”。但这项运动只遇到过一个马拉多纳。
他是以上所有称谓的共同的化身。
在这个信息泛滥的时代,人们需要的是精准如一的专业主义,人们不再相信什么旷世奇才。大数据、算法这些东西把足球从一项追求个人表现的艺术驯化为一种仿佛可以通过计算机远程遥控的战术推演。我再也看不到仅靠一己之力扛起一支球队的英雄,现在满场飞奔的只有循规蹈矩的战术执行者。
精灵不属于这个时代。
冰冷的数据,比如控球率、传球成功率、射正球门次数、犯规次数、被侵犯次数、红黄牌、越位次数等等,无不在把看球的过程从激情和愉悦转化为精准的数学对比。球迷的交流也不再是在社会和文化叙事层面上展开的有趣的对话,比如对球员灵光乍现的一幕的津津乐道和对足球艺术本身的讨论,更多地退化为狭隘的地域攻击。
好在马拉多纳没有在当下这个时代踢球。好在他使用的是他的腿、脚、头、肩、胸,以及一次命运使然的左手,带给人艺术的享受,而不是用那些冰冷的数据去堆砌自己的地位。
诚然,“上帝之手”与“世纪进球”同时出现在一场对阵英格兰,尤其是在1986年世界杯半决赛上,着实让人遗憾。
简而言之,足球就是在合适的时机以合适的方式射门和传球。其中蕴含的是一种纯粹的快乐。这种快乐的来源很简单。在足球场上天才和庸才都有舞台,艺术和速度都有用场,突然变向和假动作比比皆是。某种意义上,足球是一种对生命的礼赞。它崇尚多变,鄙夷呆板;它尊崇魔幻,最看不上按部就班。就像小说一样,首当其冲的是要跌宕起伏,谁爱看循规蹈矩的长篇大论呢?足球也是一种生命的抗争,有灵光闪现的神来之笔,有煎熬的痛苦;有雄起,也有堕落。
马拉多纳尝遍了个中滋味。冥冥之中,命运为他在以上所有的选项框中都打了勾。
这并不是说,除了这个阿根廷人,足球场上再无天才。比如,克鲁伊夫就可谓球场上舞动的诗句。但相对克鲁伊夫精准的诗意,马拉多纳无疑更像是个自由的精灵。当然还有乔治·贝斯特这种一个人可以过掉对方六名球员却故意不去射门的精灵。但贝斯特并没有写就马拉多纳那种把才能转化为成绩的光荣履历。
试想,谁能在1986年的一个夜晚仅凭一己之力就把加尔各答这座半数人口为巴西足球疯狂呐喊的城市转变为另一个国家的重视拥趸呢?
马拉多纳的比赛充满浪漫主义的幻想。尽管他不得不接受资本主义世界的现实,但他却始终谨慎地保持着与这个世界的距离,他在生命和足球之中始终能看到希望,驱使他不断前行。
就像博尔赫斯写小说一样,马拉多纳把足球这种真实的运动转化为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化身。就像鲁迅为落后的中国呐喊一样,马拉多纳也为阿根廷足球的崛起,为他效力的那不勒斯俱乐部的崛起倾其所有。
又像高尔基,他从来都是仗义执言的一个人。
把切·格瓦拉的头像纹在右臂上,把菲德尔·卡斯特罗纹在左腿上,马拉多纳是一个性情中人。尽管他的生活方式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真正的左派,但他确实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人,他从未为自己的任何行为道歉,不论是他糜烂的生活,横流的物欲,还是他故意为之的“上帝之手”那个进球。
尽管梅西和C罗也很有天赋,但他们的务实和精明都与马拉多纳格格不入。他才不去在乎那些把后代球员驯化得服服帖帖的繁文缛节。我就是我,就是他与和这个世界的相处之道。或许,当然也只是或许,罗纳尔迪尼奥是与他比较接近的一个球员吧。
但足球只能容下这样一个玩世不恭的天才,这样一个真正的顽童。桀骜不驯让他成为足球殿堂中众神中的人,让他成为那些不踢球的人中的神。
(作者为中国日报印度籍编辑 编译:李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