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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

中国日报网黄静泉 2015-04-21 15:5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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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会向母亲打听打听我们老家的事情,可我母亲也说不清楚。我母亲的村庄和我父亲的村庄相隔不远,我就动起了这样的一个心思,我母亲不是还有个弟弟在山东老家吗?我是不是去找我大舅,让我大舅带我去看看我祖上的村庄?

我大舅其实不是大舅,其实是二舅。这话怎么说?事情是这样的,当年我大舅被国民党军抓了壮丁,军队给了我母亲家一袋麦子,就把人换走了。我大舅当了国民党兵,在跟日本军队的一次战斗中,被日本人打死了。我母亲说,前庄的一个人看见了,看见你大舅的肠子都被打出来了,惨哪。

我母亲每次说起那话来,就每次落泪。我大舅被日本人的弹片打破了肚子,肠子顺着伤口流淌出来,这就是我对我大舅的一个印象。

我们已经习惯了过去,尽管我们已经知道活着的大舅应该是二舅,但我们还是管活着的二舅叫大舅,也就不再改口了。

有一年,我的一个朋友要到山东诸城去做生意,这就让我灵机一动,让我有了回老家去看看的真实想法。我跟着朋友去了山东诸城。第二天早晨,我打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我要去的地方,司机说,回来的时候还用不用他,我说当然得用啦,不用我怎么回来?司机的意思是,他把我送到那里,什么时候回诸城,再打一个车,这样就能省点打车钱,如果我让司机全天跟着我,打车钱就不能按趟数算了。我明白了司机的意思。我是外地人,尽管我是回了老家山东,但说到底我还是一个从外地来的山东人,我不熟悉这里,我得找个熟悉这里的人领着我。和司机商量了一下,司机送我去,再拉我回来,总共要800元钱,我爽快的答应了。我在外面生活多年,人们一提起山东人,都说山东人豪爽,我在外面从来都是以山东人自居的。一路上,司机跟我说山东这那的,说山东越来越富了。这我知道,山东人的人均收入在全国已经名列前茅了。现在的山东,可不是几十年前的山东了。我小的时候,在山西这边经常会看到拉儿带女的山东妇女在沿街乞讨,沿街乞讨的山东女人真的是很多,有时候,当地人知道我是山东人,就随口说道,你们山东人,净是讨吃子。那时候,我心里会很难受,会觉得我这山东人很没面子。可是现在,山东人的人均收入已经远远地高于了山西人,这又让我觉得很有面子。

司机和我一路拉呱儿,把我送到了我大舅的村庄。我叫司机把车停在村庄边,我下了车,开始环顾村庄,就像一个领导一样环顾村庄。这是一个很大的村庄,比我在山西那边看到的村庄大,村庄看上去也很干净,村子里的排房也很整齐,也很气派,倒是有点城市居民区的样子。我在心里想,我父亲的村庄是我母亲村庄的邻村,我这就应该算是回到老家了。我心里油然地诞生了一种兴奋感。我找了一家门面比较大的商店,走进去,问卖货的人,这里什么酒最好。回答说景阳冈酒最好。不过景阳冈酒也不是一个价,有好几种价格。我说,我要你这里最高价格的那一种,要一箱子。我大舅爱喝酒,这我从小就知道。

我买了酒,进了村子,我不知道我大舅住在什么地方,我就在村庄里走,碰见了一个老汉,我说我要找谁谁谁,那个老汉说认识认识,你是“且人”。“且人”就是客人的意思。老汉很高兴地领着我去找我大舅,走到我大舅家门前时,老汉就冲着家里喊了起来:“宝珠啊……你们家来‘且’啦……”老汉的那个热情劲儿啊,真让我感动,这就让我觉得我这个远方的游子,突然就回家了。

我大舅给村子里的一个饭店打了电话,订了一桌菜,让中午送过来。我觉得挺有意思的,这村子里原来还有外卖啊。

还不到吃饭时间,我想让我大舅领着我到我祖上的村庄去看看。我大舅说,你们那边啥也没了,你要去看啥?

我说去看村庄。

我环顾了我祖上的村庄,环顾了好长时间。我爷爷死在东北了,我父亲死在了山西,他们都回不来了,只有爷爷的孙子和父亲的儿子回来了,来看望家乡来了。那一刻,我心潮起伏,热泪盈眶。

我和大舅回到大舅的家,正好村子里开饭店的人给送来饭菜了。那个人开着一辆小农具车,车斗里摆着一盘一盘菜,我们一盘一盘地把菜端回家里,就开始吃饭了。我买了一整箱子景阳冈酒,还买了两瓶单瓶的,我不知道景阳冈酒好喝不好喝,所以就单买了两瓶,先不拆整箱子,先喝一下尝尝,喝得不好,再去换换。我大舅说,不用尝,这酒好喝,你买的是最贵的酒,我平时舍不得喝这种酒,我都是买那种价钱低的喝。我说,这就好这就好,这就说明我买对了。

我说:开喝。

我大舅说:开喝。

司机说:你喝吧,敞开喝,我怎么把你拉来,再怎么把你拉回去,你尽管放心。

我和大舅,痛痛快快地喝了一顿景阳冈酒。你别说,那酒还真是好喝,喝进嘴里口感不错,辣辣的、绵绵的,下咽很容易,咽下去以后,有点甜甜的回味感。

我大舅说,武松打虎前,喝的就是这个酒,他要是不喝这个酒,他就没那个胆儿,也没那个劲儿。

我说,知道知道,全国人都知道,有的外国人也知道。

我和我大舅那一顿喝呀,喝得可真是痛快,真是豪爽。

下午的时候,我要走了。

出租车司机说,我先把车开到村子外边去,你们慢慢说说话,慢慢往外走。司机知道我和我大舅是舍不得即刻分手的。

我和大舅边拉呱儿边往村外走,碰到人,我大舅就高声地说:我外甥,我外甥从山西来,来看我啦!

他的样子,是很骄傲的样子。

我坐在汽车里,汽车开动了。我对司机说,你开得慢一点,让我再看看这里。汽车慢慢的往远处开,村庄渐渐地离我远去,我感到我的眼睛有点模糊了,好像是有点热乎乎的泪水蒙住了我的眼睛。

突然,远远的,我看见我大舅追到了村外边的一个高坡上,冲着远去的汽车不停地挥动着手臂。我的心被一扯一扯地揪扯起来,揪扯得我很难受,我真想对司机说:回去回去回去。

我觉得我真应该回去,回去跟大舅好好唠唠,看看他到底知道多少我们曾经不敢承认的那个大舅,是怎么抗日的,是怎么死在抗日战场上的,如果不闹清这一点,我们活着的人,真是对不起他,那个时代对不起他,他的亲人更对不起他,他不能就那么死的没有名分,我们应该找回我们曾经抹去的历史记忆。

作者简介:中国作协会员,大同市作协副主席。在《长城》、《黄河》、《雨花》、《小说选刊》、《散文选刊》等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和散文若干,出版小说集《刮走世界的风》、《一夜长于百年》、《走向远方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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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王辉标签: 抗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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