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从巴西飞到巴黎,只为游个泳
来欧洲有一段了,就没排过这么长的队。
队从入口处开始排,先是高矮胖瘦大约30人,排了接近20米到路边;为了不堵路,队伍又沿着路往右拐,一拐又是50多米,比一整条路边葡萄架都要长。这里要赞一下巴黎市民的排队意识,队伍虽长且人人狗地混合着,却是始终井然有序,从队尾到队头大家都在谈笑风生,没有人显露出一丁点不耐烦的神色。
排队半小时再经过一个简单的安检,总算进入正门。刚才排队的市民们纷纷奔向更衣室,也有些换好衣服来的跳过这个环节,已经冲到了河边的木制廊桥上——沿着廊桥再往里走,找个地方就能跳进塞纳河里用木板围起的游泳场,在温度比肩烧烤的巴黎夏日中享受一会儿难得的清凉。
这是巴黎市中心塞纳河泳池开放的第一周。2025年7月6日星期天,曾经因为工业污染而被禁止游泳的塞纳河,终于正式开放几个游泳池供大众畅游。笔者来拜访时,这些泳池已经开放了一整周,长长的队伍充分说明了巴黎市民与游客高涨的热情,看不出一丁点减退的意思。
整个塞纳河巴黎段全长13到14公里,共开放了三处游泳场地,全巴黎的居民和游客中的游泳爱好者都挤在这里,泳池里下饺子自然在意料之中。其中明显有不少初学者,主要靠救生圈浮在水面上,原本气定神闲的救生员也坐不住了,在他的方寸之地来回踱步,生怕哪位新手一不小心喝点塞纳河的水。
冲在前边的当然首先是本地人,华人凡凡(音)就是其中一位。她在法国居住了20多年,早已融入当地文化,巴黎哪儿发生什么她了解得不比任何巴黎市民慢。这次塞纳河重新开放,她就带着全家老小一波出动,早早来排队赶上了好位置,好在第一时间重新拥抱塞纳河的清水。
外地人慕名而来的也不少,笔者作为一只从布鲁塞尔搭火车赶来的旱鸭子沿着队伍一个一个问,竟然发现22个人中有8位是从欧洲的各个角落飞过来的,其中3位还中转了航班。
这其中最值得一提的莫过于来自巴西的保罗·安东尼亚利(Paulo Antonialli)和他的女伴蕾切尔·施罗德(Rachel Schroeder),为庆祝蕾切尔的生日两人跨越万里来巴黎度假,运气爆棚赶上了塞纳河开放泳池,说什么也要来畅游一下感谢自己的好运气。排队时间长又怎样,全球不就一座巴黎城、一条塞纳河吗?
随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游泳场里的人口密度明显在升高,后续开始限制进场人数。眼瞅着水在面前却没法下进去,还在排队的饺子们心态开始变化,纷纷跑到河边护栏旁,踮着脚尖看河里的先驱者大秀泳技,有些干脆掏出手机开始拍摄他们相互碰撞的窘态。只可惜我这身高不太支持远望,否则一定抢在前边,给读者们展现个好机位。
一向早睡早起的笔者是在早上9点来现场的,采访完就转战其它采访点了。等下午四点,工作一天的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又走过这里时,发现队伍依然很长,巴黎人民拥抱塞纳河的热情不随着时间而改变。
毕竟为畅游塞纳河这一刻,巴黎已经等待了102年。
2、一个多世纪的等候
塞纳河由东向西流过巴黎,把这座城市一分为二的同时也滋养了沿途的土地。不夸张地说,整个巴黎都可以看作依河而建的城市,那些大家耳熟能详的景点大都离塞纳河不远:
埃菲尔铁塔在塞纳河沿岸,巴黎圣母院(Notre-Dame de Paris)建在河中心的岛上,卢浮宫和荣军院分别在它的两边。巴黎甚至诞生了以自由、宽松、多元为特色的左岸文化,有著名的左岸咖啡馆群,这个左岸指的就是自西向东流经巴黎的塞纳河的南岸。
和所有的城市母亲河一样,塞纳河有着亲民的本质。自古以来巴黎市民就在河里洗衣、汲水,夏天也会直接在河里游泳消暑,在自来水系统普及之前,塞纳河边的洗衣妇(lavandières)是巴黎城区常见的风景。
成书于1781年的《巴黎图景》(Tableau de Paris)由著名作家路易-塞巴斯蒂安·梅西耶(Louis-Sébastien Mercier)写就,其中就描写了人们在塞纳河上戏水的场景:
“在炎热的夏日里,人们常常可以看到,男人带着孩子们从桥上或河岸跳下,跃入塞纳河中畅游;他们通常在阳光下完成这些动作。”
有需求就有服务。1796年左右,德利尼浴场(Piscine Deligny)在塞纳河上开放,用固定在河边的木质驳船围成一个带更衣室的河上游泳池。那时正值法国大革命期间,法国走向进一步开放,到19世纪中叶塞纳河两岸的浴场已经发展到20个以上。
此外也有很多人在塞纳河露天游泳,1913年6月22日,这里甚至举办过法国全国跳水比赛(The French Diving Championships)。不过这也算是塞纳河戏水的绝唱了——次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以举国之力投入战争的法国再也没有举办类似比赛的心气,能听见德军隆隆炮声的塞纳河也不复以往的浪漫。
这场战争以法国的胜利而告终,但战后塞纳河的命运并未因此而好转。巴黎市政府对水质进行了检测,发现在河岸工厂的排放下,塞纳河的水质已经不再适合人类直接接触,再加上这里要通航,于是1923年正式发下禁令,塞纳河不再允许游泳,胆敢违反者将处以罚款!
当塞纳河最后一处游泳场关闭时,爱因斯坦还刚出道,人类甚至离第一根火箭飞天还早。或许那些人自己也没想到,塞纳河泳场再开,要等到世界天翻地覆了。
3.百年巨变
其实塞纳河的污染并不是一天形成的。环境学者杨勇教授就表示,塞纳河是在1923年检测出的水质问题,但在那之前没检测不代表水质就达标。“这种一检测就出问题的事例,在全球环境史上屡见不鲜,”他笑着表示:“巴黎赶上了第一波工业革命,早在19世纪初就有了用蒸汽机的工厂,到1923年污染已经积累上百年了。”
很自然这污染也不是一天能治理好的。二战后环保主义在欧美兴起,一条条污染严重的河流恢复了原本清亮的面貌。1988年,巴黎终于忍不住了——时任市长雅克·希拉克(Jacques Chirac)当着媒体的面许下豪言:
“我要在众人见证下在塞纳河里游泳,证明塞纳河已经重新成为了一条干净的河!”
(I will bathe in the Seine in front of witnesses to prove that the Seine has become a clean river.)
希拉克后来当选法国总统,在法国民众心中威望很高,但即使这样一位人物也提高不了法国的效率。他的计划是在六年之内完成塞纳河的治理,但到他承诺的1994年,塞纳河的治理根本没怎么推动。
接下来的三十年间,塞纳河的治理多次被提上议程,但都在巴黎各种议题的争吵中未能付诸实施。塞纳河真正迎来转机,还要到2015年,巴黎市政厅重新提出开放塞纳河游泳的计划。2017年7月,国际奥委会打破惯例,决定同时选出2024年与2028年的奥运会举办城市,在对手洛杉矶选择2028年的情况下,2024年的主办权花落巴黎。
这下终于有动力了。巴黎市政厅和法国国家财政共投入了14亿欧元,力争赶在2024年奥运会举办前,让塞纳河变得重新适合游泳。在法国人特有的幽默、批评与讽刺氛围下,直到奥运会举办前几个月,整个媒体上还充斥着怀疑的氛围,当时的媒体画风是这样的:
英国《卫报》:明年就是奥运会了,巴黎能及时治理塞纳河吗?
《理性》杂志:巴黎花了15亿欧元清理塞纳河的屎,但对游泳来说还是太脏了
好在巴黎市政厅听进去了批评。2024年巴黎奥运会如期举行,运动员们在塞纳河中进行了水上比赛,没有出现染病的问题;然后就是现在,2025年7月5日塞纳河泳池正式开放,人们在巴黎也能重新拥抱这条城市母亲河。
一切又回到从前,一切又不再是从前。
(张周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