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兹别克斯坦第二大城市撒马尔罕犹如丝绸之路上的一颗耀眼明珠。据历史学家考证,它是《旧唐书》《唐会要》等古籍记载的“康国”,也是往来于丝路上的主要商人——粟特人的聚集之处。唐代高僧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这样描绘:“异方宝货,多聚此国。”千百年来,撒马尔罕云集八方商贾,各种文化相互交融,是连接东亚、西亚、南亚次大陆和北亚大草原的辐辏之地。2001年,这座丝路古城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时,用的名称正是“撒马尔罕:文明交汇的十字路口”。每每回想在当地的游历,撒马尔罕仿佛一颗夺目明珠,熠熠生辉,令我目眩神迷。
我最难忘的是阿芙罗赛义卜——撒马尔罕最古老的城区。2500多年前,撒马尔罕已是繁华大都会。相传,建立了横跨欧亚非三大洲帝国的亚历山大大帝入城登高,举目四望,见多识广的他也仍忍不住感叹:“看来,关于撒马尔罕,我听说过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只是它比我想象的还要美丽!”他看到的风景,历经光阴侵蚀,在我面前已颓败为一片约莫两平方公里的废墟。乍看不过是抔抔黄土,放眼几乎没有绿树,却是举世闻名的遗址。多年来,考古工作者在此发掘出土了大量珍贵文物,其中多数都存放在废墟旁的阿芙罗赛义卜博物馆里。
承受废墟上无遮无挡的太阳炙烤后,我越发觉得博物馆内格外清凉。亚历山大大帝时代的钱币、粟特人安放遗骸的纳骨匣……展柜中这些寂寞的陈设,如繁华落尽后的白头宫女般一边闲坐,一边诉说自己经历过的笙歌鼎沸、剑影刀光。让人击节叹赏的是博物馆一层正中央的壁画大厅,里面陈列着一组距今约1400年的粟特宫廷壁画,其中一幅展现了唐代贵族的生活场景:众人簇拥下,一位衣着华丽的女性泛舟湖上。这组壁画让博物馆声名在外,成为研究中亚艺术的圣地。
“明珠”撒马尔罕令我念念不忘的另一处所在,是位于城中心的雷吉斯坦广场。当地导游别克佐德告诉我,“雷吉斯坦”是波斯语,意为“沙地”。整个广场坐北朝南,东、西、北三面都有宏伟的建筑,它们围合出的广场数百年来都是撒马尔罕的地标。广场西侧的建筑叫做兀鲁伯学院,历史上是一所学校,学者们在此教授数学、天文学和哲学知识,曾是中亚地区首屈一指的教育中心;广场东侧的建筑名叫舒尔—多尔,入口拱门上方装饰有一对背负太阳的猛虎,现在成为乌兹别克斯坦文化和旅游业的重要象征;广场北侧的建筑叫做提拉—高利,穿过它高大的拱门,里面别有洞天,竟是一座景色宜人的花园式庭院。
庭院左侧有座建筑,外表看来并无特殊,走进去,内里富丽堂皇。从墙壁到穹顶,满饰错综复杂的纹样,且以金色为主。“巍巍金壁瓮高台,窗户玲珑八面开。阵阵皇风吹箫幕,飘飘爽气自天来。”所视所感,莫不相契。这首诗是明代外交家陈诚所写《至撒马儿罕国主兀鲁百果园四首》中的第一首。他于1416年、1418年两度来到撒马尔罕,觐见的“国主兀鲁百”就是以建造天文台闻名于世的兀鲁伯。600年前,大明正值永宣盛世,那时的撒马尔罕也在兀鲁伯治下进入黄金时代。600年后,置身“巍巍金壁”内,我不免生出恍惚之感,久久不愿离去。
太阳西沉,作别花园式庭院,从提拉—高利拱门折回日光遍洒的雷吉斯坦广场,当地政府于广场南侧建起观景平台。夜色降临,灯光倏忽亮起,那一瞬间,与生长于斯的大诗人鲁达基吟唱的双行诗若合符节:“美的魅力趋向于你,正如激流自高处向下俯流。”
塔什干路——老城中心的步行街是游览撒马尔罕不能错过的地方。虽然路面修葺一新,但别克佐德说这就是昔日丝路穿城而过的主干道。当年商旅云集,驼铃阵阵,陈诚用“金鞍骏马玉雕裘,宝带珠缨锦臂鞲”来形容彼时的繁华景象,声名赫赫的撒马尔罕大巴扎就在这条街旁。走进这繁华的集市,一排排棚架售卖着各色粮食、干鲜水果和蔬菜,摊贩们井然有序,招揽生意。600年前,陈诚记载“贵贱相逢道撒蓝”,这句互道平安的话语如今依旧,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更不绝于耳。当地人的主食是馕,刚出炉的烤馕热气腾腾,每个足有一公斤重。馕放冷后至少能保存半个月,故而成为长途商旅路上必备的主食。
更诱人的是水果。乌兹别克斯坦土壤肥沃,四季分明,年均320个晴天的高光照率为果蔬种植创造了绝佳环境。《唐会要》记载:“康国献黄桃,大如鹅卵,其色如金,亦呼金桃。”这1300多年前的撒马尔罕特产曾迷倒无数长安公子。可惜我在大巴扎没有找到金桃,只能重温研究唐朝舶来品的专著《撒马尔罕的金桃》:“金桃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水果,这种水果的滋味又到底如何,我们现在已经无从推测了。种种奇妙的传说,使这种水果罩上了一层耀眼迷人的光环。”在我看来,这被赋予灵光的金桃,不过是撒马尔罕这颗丝路明珠万千光芒之一毫。
(乔鲁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