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5日晚,春天似乎比往常来得更晚,呼呼的北风依然没有停止脚步,城子镇政府内,灯火辉煌,四十开外的镇人大主席王邦起和往日一样,刚从堤上劝返点下来,来不及休息正准备回家。
春节以来,王邦起已经有十天没有回去,疫情防控是当前头等大事,肩上的责任自然不必细述。
王邦起家距城子镇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车刚开到市开发区境内,他突然发现一位卷发小伙背着包裹、拖着行旅箱迎面走来,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立即调转车头跳了下来。
“喂,你是哪里人?前面不能过,从哪里来,还是请回到哪里去。”
那人根本不理睬,也不搭腔,仍然埋头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王邦起跑到面前再次拦阻,可是那卷发依然我行我素。
2月6号,政府里显得特别安静,王邦起值白班,突然一位同事打电话说,昨天他碰到的卷毛已被拦截,并送到医院隔离,还告诉他那卷毛是从北京某医院跑出来的。王邦起听后,毛骨悚然、忐忑不安。心想与那人近距离攀谈,又和他拉拉扯扯会不会感染?女儿大学还没有毕业,父亲天天担心。想到这,他眼前仿佛一幕黑,脑里一片空白。
王邦起从没有这么害怕,他第一次开始想家,想所有的亲人!
早晨,还没有起床,领导敲开了他的房门,寻问具体情况。后来,领导一边安慰,一边让他在屋里待着,蹲点村和卡点什么地方也别去,并且安排专人为他送饭。此时,王邦起更觉得天塌下来一般。中午,后勤为他送来了盒饭,他只吃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去。
他想,父母辛辛苦苦把他拉扯成长大,怕摊上这事,果然就被自己摊上了。假如当初不下车,装作没看见,会发生这一切吗?可是那样,身为一位共产党员,一名领导,良心不允许!想到日夜奋战在一线的医务人员和那些不顾安危的白衣天使,顿时,他心里又觉得平静了许多。
平时,在工作上一贯喜欢忙忙碌碌的人,此时,坐在房里,简直是度日如年。
元宵那天,父亲又打来电话问他能不能回家?接着,老婆又问,元宵想吃什么?王邦起待在房间里什么话都不敢说,只是将同事给他送来的零食与水果照片发给妻子,说要值班没时间回去。
除夕之夜,刚搁下饭碗,王邦起突然被一阵急促电话召回到一线。
“霞,这几百元钱,等会儿你给父亲压岁,晚上,一个紧急会议,我必须立即赶过去,家里一切就全拜托你了。”
“去吧,这次疫情,要照顾好自己,平安回来!”妻子的话仿佛天边的回音在他耳边反复响起。
十二年前,母亲在世,在附近狮子镇工作时,王邦起每年都是和家人在一起,这些年,兄弟和孩子都已长大,他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却很难和家人在一块。尤其,母亲去世后,他与父亲相处的时间更为宝贵。去年腊月,父亲生日,兄弟提议一起和父亲到县城里去坐一坐馆子。可是,最终父亲还是让他们买了一些菜,邀请姑姑们在一起动手。下班,王邦起匆匆赶回家,门上却是一把大锁,屋里一团漆黑。听说,父亲每天早晨五点起床,晚上八点才回家,王邦起心里像打翻的醋坛五味杂陈。吃饭前,孩子们让爷爷吹蜡烛,让他为父亲唱生日歌,王邦起怎么也唱不出来。他说,那是他第一次为父亲买蛋糕过生日,父亲含辛茹苦一辈子为了他们,甚至连蜡烛怎么吹都没有见过。身为七尺男儿,他心里特别内疚。
大年初二,天上下着小雨,父亲照例起了个大早,特意炒了个蛋炒饭,让他上班。
城子镇与湖北隔江相望,两岸人群来往密切,显然,这次病毒疫情防控压力非同小可。
“同志们,目前,我们面临的形势十分严峻,根据区委、区政府要求,咱们必须要在第一时间,迅速控制与湖北等地一切传染途径,准确摸清春节期间返乡人员情况……”
会议室里,王邦起如坐针毡。
“赤湖村任务交给我吧,那里情况我最熟悉。”
赤湖村于城子镇镇东,居住的村民有六个村民小组,主要来往人员有长江对面湖北一带,也是本市及外地入镇的主要关口。
次日,摸排、测温,挨家挨户,接连几天一直到傍晚,有时回到政府连饭都赶不上,王邦起只好用泡面充饥。
1月31号,大年初七,老婆问:“不知道哪里有口罩买,你那有吗?”
“明天应该会发,我车后备箱有2040个,公家的。”
“你千万别动,领多少交多少。”老婆提醒道。
邦起笑了笑:“我绝对不会占单位的。”
第二天,老婆发了个视频,王邦起不解地问“怎么啦?”
“外舅公去世了,今天火化。”
“我一点不知道啊!”
父亲说:“你很忙,没有跟你说。”
“都戴口罩参加吧?”
“堂弟给了个我。”
“口罩处理了吗?”
“我折好了,包着。”
“怎能再用?在外接触那么多人,放灶里烧掉!”
“烧掉多可惜。”父亲停了会,“我等会儿烧。”
“现在就去烧!”他担心父亲舍不得处理那口罩。没想到事情竟然谈摊到自己的身上。
六天的“隔离”,六天的等待,王邦起仿佛把自己一切彻底想象成完全已失去色彩的世界。亲情、友情,一切宛如蒙太奇镜头向他内心深处袭来。他真想奔赴战场,哪怕累死也值得。
次日上午,时令立春,镇领导又轻轻敲开了他的门。
“你看,通报出来了!”
王邦起接过文件,不敢打开,他横躺在沙发上,精神颓废、双眼暗淡。
“好了,你明天可以正式到岗!”
王邦起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突然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原来那卷毛根本没事。只怪当初那个谣言,让他备受煎熬了六天。
(朱承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