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苏唐姗,最近谈了一个男友,大我10岁,他叫杜一明,人非常好,且高大,英俊,乍一看,形象有点像《追捕》中的杜丘,特有男人味。杜一明是我们市第一医院呼吸科主治医生,名气还蛮大的。我们说是谈恋爱,其实彼此还没有表白,我想,这种恋爱,只不过是恋爱前的热身了,而他对我,有一种特有的好感。
对这个男友,我一点也不掩饰他的好感。从内心来讲,我想,我或许已经爱上这个人了,可从表面上看,我还是跟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对于这个杜一明,我还在考察之中,嫁与不嫁,各占50%。
而在跟杜一明的接触当中,我明显地感觉到了他对我的爱,有一段日子里,他似乎对于婚姻,有一种迫切感。
2
2020年1月23日,由于武汉新型肺炎疫情,武汉传来封城的消息。
大年初一的晚上,杜一明突然给我打来电话,我以为他是给我拜年,却听到他的非常沉重的声音,他平时说话可不是这样,他说话干脆,非常有磁性,像熟透了的李子的声音,我一直在等待他的声音,可停了许久,他才缓慢地说,我要去武汉了,明天的车。虽然我没看到他的面孔,可我明显地感觉到,他的眼睛肯定是湿润了。
那一刻,突然感觉到,我对这个男人如此牵挂,内心竟然有些舍不得他了。虽然心里这样想,嘴上还故作镇静,像没事人一样,便对着手机说道,去吧。
当挂断电话的一刻,我突然哭了。我想,在对面的杜一明,听到我这样说,他心里肯定会骂我的。我后悔,怎么没有去安慰他呢。
那天晚上,我一点睡意也没有,就一个人玩弄手机,突然,接到杜一明的一条微信:去武汉,我们明天8点的车。
杜一明,他大概也在挂牵着我,他去武汉之前,是想让我去送他一程。
第二天,我去送杜一明。
我来到医院的时候,所有去武汉的医生护士们,都已经准备好了行襄,准备出发了。
老远就看到,杜一明左顾右盼,他在等我。
此时,我远远地望着他,心里充满了矛盾。我去送他,我是他什么人呢?不是亲人,不是老婆,不是朋友?我感觉自己的手在流汗,很多很多汗。从这点来讲,我在担心杜一明的安危。
看别人都上车了,杜一明仍然在犹豫,他在等我,我突然来了勇气,一直走到了杜一明的面前,我们虽然都戴着口罩,心与心却一直在交流,他去武汉,我真得舍不得。
这时候,医院有人喊医护人员们,要上车了。杜一明的手一直拉着我的手,像慢动作一样,一点点地慢慢分开了。在手与手分开的一刻,我猛然感觉到,我感觉自己被电击了,浑身一阵发颤。
杜一明上了车,头还一直朝外望着。刚开始,车开得很慢,我则跟着那辆车,一直等车回加速,奔驰而去。
我已是一脸的泪花。
不知我哪来的勇气,冲着远去的车,一声“一明”,冲破了口罩的羁绊,声色俱厉。
车飞驰着,已经看不到了。我掏出手机,按动了杜一明的电话。很快,手机里传出杜一明那带有男人特有的磁性的声音。我说,“一明,我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我嫁给你。”
杜一明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那边传来了一阵呜咽声。
我哭了。心里想,一明,你一定要回来。
3
我是一个孤儿,我的命非常苦。1976年,唐山大地震,父母在大地震中,没有活下来,而我们家,偏偏留下了我一个人,当时,我刚出生没几天,连姓名还没有报。
就这样,我被苏家收养了。我的养父母不知道我的姓名,就给我起名苏唐姗,唐姗,即唐山。
苏家有一个男孩苏大成,比我大二岁。
2001年,我嫁给了苏大成。
苏大成是一名工程师,还是一个工作狂,经常出差,我们结婚10几年,还没有自己的孩子,我一直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苏大成则坚持等两年,说等他的工作轻松了,才能要孩子,如果现在就要孩子,我则太辛苦了,他不想让自己的老婆过得那么苦。
2013年,汶川地震,苏大成的公司要去汶川清障,当我去公司送别苏大成的时候,苏大成跳上车,我哭成了泪人,跑着追着苏大成的车,拼命地对苏大成喊道,“大成,你可要给我回来,我要给你生孩子。”
苏大成只是伸出一只手,朝我挥了一下,车便飞快地开走了。
车开走了,突然间,好像那辆车带走了她的灵魂一样,我一下子瘫倒在地。
苏大成走后,我感觉生活失去了太多的滋味,每天昏昏沉沉,连吃饭都觉得成了负担,而每天感觉过得如此慢,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只有到了晚上,当苏大成打来电话,我们两人才会甜甜蜜蜜地聊上一会儿,我才觉得原来时间过得那么快。
一周后,苏大成没有给我打电话,我给苏大成打过去,苏大成没有接,一连几次,苏大成都没有接,我突然感觉事情不妙,那天晚上,我一夜未合眼。
第二天,就传来噩耗,苏大成在工地上指挥开路时,山体滑坡,苏大成被埋到了里面。
就这样,苏大成永远地离开了我。
4
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谈过恋爱。
直到2019年的国庆节,我去苏州旅游,意外地碰到了杜一明,我们一见如故,我像倒苦水一要对杜一明讲了我的故事,我感觉到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委曲的人了,杜一明听罢,却讲出了自己的故事。
杜一明跟林慧玲都是一院呼吸内科的医生,在一院,两人的恋爱被称为医院的金童玉女,是最为美满的一对。
两人于1994年结婚,第二年,林慧玲就给杜一明生下了他们的女儿杜薇薇,三口之家,其乐陶陶,日子过得非常甜蜜。
2003年,非典时期,两人把刚刚8岁的女儿放在老人家里,杜一明跟林慧玲共同去了北京,参加抗击非典疫情。
在北京,杜一明跟林慧玲在同一个医院,早晨,他们一块去病房,晚上,一块回到宿舍,都做着胜利的手势。
非典很快就控制下来了,就在他们即将回家乡的前夕,突然传来林慧玲感染了病菌的消息,住进了传染病房,杜一明如雷轰顶。
林慧玲被隔离的那段日子里,杜一明没有事了,就隔着病房的窗子,给林慧玲打气,林慧玲是一个坚强的女性,她一直坚持着,她相信爱情的力量,一定会帮助她战胜病魔。
然而,林慧玲染病的第五天,病情突然严重,高烧超过了40度,第二天,便永远地告别了人世。
杜一明看着林慧玲被人抬走了,他瘫倒在地。
5
正月初二,杜一明已经来到武汉的一家医院。我要求杜一明每天必须要给我打一个电话报平安,杜一明说,他每天的工作量非常大,可能时间不好约定,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就在每天晚上的11点,他准时给我发个微信或是打个平安的电话。
很快,我收到了杜一明穿着医用服的工作照,一身白衣,全付武装,只露出两只眼睛,可我从杜一明的眼睛里面,的确看到了他的笑容,他的勇敢,他的坚强。
那几天,我沉浸在对一明的想念当中,我常常想这样一个问题,“一明会死吗?”当这个问题一出现,顿时,我心里像突然打碎了五味瓶,一钻进了心尖,涌及全身,像触电了一样难受。
晚上11点,杜一明非常准时,他讲接诊了他第一个病人。男性,50多岁,整个治疗过程中,病人一直狂躁不安,他总是感觉自己命不久矣,一会儿骂骂咧咧,一会儿又哭又闹,一会儿又不要治病了,即使这样,他还在担心着妻儿是否安全。一明就坐在他身边,一直安慰他,跟他聊天,让他震作起来,坚持治疗,一定会治愈这个病的。可不管杜一明如何对待他,他仍然对医生护士有一种天生的抗拒,有时候,他还会大骂一明,“你们真是一群蠢货,这病怎么就可能治不好呢?”一明懂得,病人这时候,病人心里上会产生一些复杂的情绪,每每此时,他都要更加耐心地对待病人,给他做工作,让他配合治疗,因为每当治愈一个病人,会给全治疗组的人一种信心。
人有情病无情。一连几天,病人高烧不退,病情严重,开始昏迷,每当看到这个情况,医护人员多数摇头,虽然大家都感觉病人大概已经无法医治了,可仍然对这个病人无微不至的关怀,格外耐心,细致,把他当做自己的亲人一般,盼望他能够冲出病魔的包围圈,早日好起来。
有时候,奇迹就是在不懈的努力下才能出现的。这个病人,竟然奇迹般地清醒了。
正当大家高兴之际,他却越来越不配合了,口里喊着自己要死了,然后,嘴里骂个不停,狂躁不止。
看到这个现象,杜一明感觉病人虽然嘴里骂着,他却有一种冲动,感觉病人有朝着好的一面发展的迹象,为了安慰病人,那一天,杜一明一直陪着他,度过了整整七个小时,直到病人睡了,他才走出病房。
经过医护人员的共同努力,这个病人不但情绪越来越好,病情也越来越往好的一方面发展,如果不出意外,他将是杜一明治愈的第一个病人。果然,他成为一明治疗痊愈的第一个病人。
6
杜一明还接诊过一个8岁的男孩,男孩住进医院的时候,是他父亲把男孩推来的。
当男孩的父亲知道杜一明接诊后,他猛然跪倒在杜一明的跟前,头一直叩着,地面都“砰砰”直响,杜一明把这个男人拉起来,男人哭喊着说道,“医生,请您救救我的孩子,就在昨天,我老婆已经死了,孩子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如果孩子再有个好歹,我无论如何也不想活了。”
看到一个大男人,在自己身边大哭,杜一明从内心来讲,一种侧隐之心油然而生。就在那一刻,他已经把那个男孩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了。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孩子从死亡线上救过来。
男孩的病情挺严重,已经隔离到了监护室,每天,杜一明都会看到,男孩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监护室里,爸爸不在身边,亲人不在身边,无依无靠,每天流着泪,嘴里一直喊着想爸爸妈妈,可他却不知道,他已经永远地失去母爱了。
为了哄孩子开心点,配合治疗,有时候,杜一明便取一朵花朵,带给这个孩子,那次,当杜一明拿着一朵小红花交到孩子的手里时,孩子接过那朵小红花,突然朝一明喊了一声,“伯伯,我难受,你怎么不抱抱我呢?”
那一刻,杜一明泪流满面。
然而,幸运的是,这个男孩,虽然病重,可已经渐渐脱离了生命危险,如果按照常态,再观察几天,各项指标检验合格,他可能就是杜一明治愈的第二个病人了。
可不幸的是,男孩的父亲却染上了病,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人世,可怜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孤儿。
7
在杜一明救治的病人中,那个女孩可能是杜一明的恶梦了。
女孩大约20多岁,她是由男友送进医院的。两人本来定好正月初八结婚,没想到,女孩却染上了病毒。
当男友送到医院时,男友一把拉住杜一明的手,像突然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嘴里不住地说,医生,求您了,您一定要救活她,等她病好了,我给她买全世界最好的手饰,买最好的手包,她想要什么,我就会给她买什么,我再也不吝啬了。
杜一明说,当看到这个男人时,就像看到了自己;当看到那个女孩时,像看到了苏唐姗。他就一直把那女孩当成了苏唐姗,他想,他一定能够把她的病治好。
然而,收治几天后,她的病情突然恶化,在昏迷中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此刻,望着她,非常平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了灵魂,也没有了痛苦,杜一明跟治疗组的医护人员们,眼睛都润湿了,他们立正,给她鞠了一个躬,送她远行,一路走好。
就在她临去的前一天,她嘴里一直在说,等我好了,我什么也不要了,裸婚也挺好。然而,她大概永远也当不了新娘了。
8
每天晚上11点,固定成为我跟一明的聊天节目,一次,我们正聊着,突然杜一明那边没有了动静,我不知怎么一回事,在手机里大声地喊着一明的名字。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杜一明的声音才传过来,我问他怎么了?杜一明说,对不起,刚才我睡着了,我感觉太累了。
在武汉的这段日子里,每一个医护人员,一天当成几天用,每天最多睡几个小时,然而,最痛苦的是不能喝水,一旦穿上消毒服,一穿就是一天,这一天不能去卫生间,即使是这样,每天大家都会戴上一个尿不湿。
我听了,心里虽然心疼,可我仍然坚持,每天的通话,因为她每天必须要听到一明的声音。
9
我已经好几天失眠了,初十那天晚上,本来约好晚上11点通电话,可现在已经快1点了,还没有一明的任何消息,我给他打了几十个电话也不接,我再也不想接受这种现实了。如果一明再不给我来电话,我就要疯掉了。
这时候,突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明的电话,若在平时,夜晚的手机声会让人惊恐,而此时,我感觉这铃声竟然像音乐一样美妙。
这时,我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跟杜一明通完电话,我躺在床上,突然,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等他回来,我就嫁给他。
(李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