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龙旅馆2002年就被拆迁了。每当走过它的故址,现已是商业规划区的时候,我的心中总有几分失落,如同面对一个远离的患难之交。
刚到深圳是在一个夏天,滂沱的大雨总是出人意料,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征兆,时常伴着猛烈的台风。因从集团总公司派遣过来开创局面,人手有限,很多具体的工作要自己动手,比如挖电线沟架电线等等,还有一些与政府部门沟通协调的事。我们租的厂房在工业区最后一栋,厂房后面就是荒山和坟地。来之前,老板在饯行宴会打足了气,加上自己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故一度雄心万丈,在工作之余曾寄情填写一阙《喝火令》,开头几句是“又罢崂岳去,南缰雨正深。万山飞度是高心。”经过一段时间紧张的工作,集团总部又陆续派员过来,选取一个吉日开了工。大局既定,本该高枕无忧,却因为莫名的原因不得不选择离去。
上午交了辞职信,下午便离开了公司,却没有领到工资。好在向相熟的同事借到五百块钱,抄起简单的行李,头也不回地走了。车子过龙岗立交桥停下,附近有几家旅馆,鉴于以前传说种种,遂不敢问津。吃饭时,快餐店的老板告之马路对面的富龙旅馆还可一住。
果然,富龙的生意不错,有很多年轻人进进出出,大大的招牌上醒目地刻着“青年学生旅店”。值班的是位大眼睛的姑娘,客房几乎住满,她就带着我一间一间的找空铺。安顿下来便计划找工作,在服务员的指点下,第二天一早我去了附近的第一求职市场。
恰巧当天人才市场也在招工作人员。于是我凭借先天和后天的条件很顺利地过关了。面试的主管介绍说公司工资福利都很不错,但要试工三天,试工期不包住,只解决一顿中餐。三天的试工期也很顺利地通过,接下来主管通知安排住宿。后勤主管却报告没有空床位了。最后,经老板同意,他们把我和另外一位新职员安排在旅馆住下。
住旅馆?岂不是又要自己掏钱?主管部门又解释说旅馆和人才市场是一个老板,不用再出钱。不用掏钱就行,心里仍一百个不乐意。前段时间住旅馆的日子里,我深有感触。10元钱的大铺,一间房十多人,先别说是臭脚丫子,单是那来来往往说着不同方言晃动着的身影,已足够让我时刻准备着了。直至深夜,房间才算安静下来。这些住客多半是找工作的,每次回来定是大声诉说着当天是如何辛苦,以及工厂面试的条件是多么苛刻。现在又要住进这个破旅馆,我不乐意又有什么办法?上级的安排,更何况自己是个新员工。
当我们进入房间时,所有的不快一扫而光。原来不是大铺,是双人间,不但有风扇水杯蚊香之类,连床垫都是高级软铺,与先前铁骨铮铮的大铺不同而语。终于,不必再担心每晚把旅馆搞得鸡飞狗跳的查夜,不必再担心同室邻铺的臭脚伸过我的脑门,也不必再担心那些戒备的目光。服务员经常来和我们聊天,很快,我又知道了她们也和我一样来自内地,知道了公司客户常住的房间。不久,还传出我同室的兄弟与某某靓女的故事。
在新环境,刚刚安定下来的心情是轻松愉快的。工作上有主管和老员工的帮助,班下又有许多年轻人在一起,应该说是我来深圳后最快乐的日子。开心的日子也许值得珍惜,但也都不会长久。两个月后宿舍调整。我们便搬回了集体宿舍,一有空,我们仍会去旅馆找她们聊天、打牌、喝茶。有时出差回来晚了,宿舍的大门锁了,依旧要向她们求助。
年底,因为父亲的病我急辞工回家,从平湖到惠州北搭车,经过龙岗时住了一个晚上,这是我第三次住进富龙。那时我已不在原单位上班了。我辞职时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影响很大,原定辞工期一个月的只三天便结算了全部工资。后来听说是第二家公司的老板亲自打了电话过去协商的。
三个月过去了,当我傍晩又出现在旅馆门口时,值班的服务员惊叫了起来。她们只知道我走了,具体去向不是很清楚,我走之后一直没有回来过。她们赶紧安排住处,又跑来叫我喝茶。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白瓷杯,熟悉的茉莉花,熟悉的纸牌。没过多久,老同事也赶来了,少不得又是一阵喧哗。那晚,很久很久没有入睡,并不是很吵,她们给我安排的房间只有我一个人住,还是以前那间双人房。并不是很想家人,晚上刚给家里打了电话,一切尚好。漆黑而美妙的夜晚,我的耳边响起服务员轻快的脚步声。
第四次面对富龙的时候是我从平湖又回到龙岗。出了车祸的缘故,腿上的伤尚未痊愈。在富龙小往了一个星期后到马路对面的一家公司上班。推开办公室的门,站在走廊上就可以看见富龙的全景。每天早晨来的最早,便看看对面的伙计有什么活动,有时会打个电话过去开个玩笑。
到了去年下半年的时候,传来不好的消息,马路对面因市政规划要全部拆迁,包括富龙在内。富龙一拆,那些找工的难友又少了一个可靠住所,那些服务员也要与曾经住在富龙的旅客一样去找工作,或者回家去。只希望时间多一点停留。渐渐的旅客少了,拆迁已在富龙的周围开始了。
再站在廓上看时,富龙招牌已经被拆下,那几个熟悉的身影在默默地往外搬东西。我只能退回办公室了,不敢再伸头去看一眼。
终于,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经过走廊时忽然又想起富龙。当我隔着马路向那边望时,却只剩下一片废墟和弥漫着飞尘的天空。富龙将永不再现了。
而今取代富龙的是一堵围墙,可以看到里面的工人和作业的车辆在奔忙。每次走过仍习惯张望,望着那从废墟上建起的围墙,心底却越显慌张。
富龙,你曾默默给予千千万万个外地打工仔些许温暖,现在却又默默地独自离开。在这片注定见证繁华的地方,谁还会记得你座小小旅馆呢?
(徐玉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