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间上班了,为啥还不开线呢?”拉长满脸不高兴地走到产线上,一边埋怨一边按亮产线开关。
“拉长,拉面条还没有来上班呢,她的工位没人做怎么办?”小文问道。
拉面条真名叫兰香,瘦得跟竹杆似的,性子又软,坐在她旁边的工友小文常说她像面条般硬不起来,时间一久,拉面条便成了她的专属名了。
“她一个人没有来这条线就不开了吗?”拉长说完之后转身往四周扫视了一圈,拧眉接着说道:“这拉面条怎么回事,咋还不来上班呢?是睡过头了还是请假了?”
“她哪里舍得请假呀,每天在厂子里加完班还要从外面的小作坊里带些手工回去做的人,谁都有可能请假,她不会。”小文接话道。
“她那样勤快做甚呀,我每天回去都只想躺床上挺尸呢。”胖姐说完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你当人人都似你那般不想事呢。”何大姐瞥了她一眼,哼哼道。
“有啥可想的?到钟上班,服从安排,到点下班,服从自己。”
“若不是这样,你这一身肉又从何而来咯?”
“你懂啥!我这叫心宽,你晓不晓得?”
“我不晓得咯,只晓得要先有心宽才能有体胖呢。”何大姐翘着兰花指捏着嗓子说道。
“小蹄子,我记住你了。”
“噢,谢谢!。”
“哈哈哈……”
在一片笑声中,流水线开始起跑了。“拉长,拉长,我刚刚听到厕所里有哭声。”颜翠跑过来喊道。
“哎哟,我说小翠儿,你别一大早上的就在这里吓人好不啦,不晓得姐姐们胆子小还是咋滴?”
颜翠跺脚:“我是真的听到有人在厕所里哭,声音压得低低的,但一听就知道很伤心。”
“谁会跑厕所里哭呀?”拉长眉头皱成了疙瘩。
小文站起来说道:“会不会是拉面条呀?”
“你们不是说她没有来吗?我还正准备打电话问问她在哪里呢。”
“或者她比我们所有人都来得早,一来就进了厕所,我们自然就看不到她了。”
颜翠迟疑地说道:“听小文这样一说,那声音还真有些像拉面条。”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呀,还要躲去厕所里哭?”
“不能吧,一大早上的哭啥哭?”
“你这意思是哭还得分时候了?”
“我是说有伤心事睡前就哭饱了,刚睡醒有什么可哭的呢?”
“你就不许人家哭着睡着了,醒来觉得没有哭完,只好躲去厕所里继续哭了?”
“说不定是做啥恶梦了。”
拉长瞪了她们一眼,说道:“越说越没边了,一个个的都想啥呢?”
颜翠说道:“拉长,你快去看看吧,如果是真有啥难处,你给开解开解。”
拉长扭身往厕所而去,还回头说道:“你们看看,我做你们的拉长容易吗我,平时跟你们打嘴仗还不算,你们不开心的时候,我还得兼职做你们的心理辅导师。”
“哈哈哈,咱们拉长的口才是越来越好了,还自封心理辅导师,你们说要不要弄个牌牌出来给她挂上呢?”
别看拉长做起事来风风火火,工作中也属于铁面无私的那一挂,训人的时候能把人训得怀疑人生。可在平时她却很能和同事们推心置腹,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心肠可软了。哪个有什么烦忧事都喜欢找她说上一说,她往往几句话就能把你说笑了。正是了解她这个脾气,这条线上的人都挺信任和佩服她。
几分钟之后,便见拉长从厕所那边过来,走在她身后的拉面条一直低着头。到流水线上时,众人都发现拉面条那哭得满脸通红以及眼睛浮肿的样子,便都歇了打趣的心思。
原来今天早上拉面条接到孩子班主任的电话,说孩子已经连续两天旷课,平时也经常迟到早退,希望家长能帮忙监督、教育。拉面条很是忧心,打电话回去问孩子爷爷,爷爷却说孩子每天都按时上放学,作业也做得很好。拉面条想相信孩子爷爷,却也知道老师不会说这样的话骗人。她心里越想越气,越想越忧心,又不敢当着老公的面哭,怕他着急上火,便只好躲进车间的厕所里哭个痛快。
拉面条来自四川一个偏远的小村庄。他们村里有一所学校,以前也有很多学生。后来去城里打工的人越来越多,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剩下来的大部分都是老人以及留守儿童。在外面发展的好一些的人便把孩子接去了身边上学。到后来,村里的孩子少了,根本开不了班,学校便只好让一二年级并为一个班,三四年级为一个班,而到五年级就得去镇里的中心小学上了。从他们村去镇里要走十几里山路,非常不方便,也存在许多安全隐患。
村里有些孩子不想如此辛苦上学,便读完四年级就辍学了,早早学会了地头讨活路的技巧,稍大一些便跟着别人去城里打工。拉面条不想自己的孩子也如此过一生,她觉得该求学的时候就得好好学习。她知道镇里学校的教学条件较他们村里好,她也想让孩子受到更好的教育。为了方便孩子上学,拉面条便和老公商量,准备在镇里买一套房。虽然他老公是个木匠,在当地也算是个好手艺人,生活条件还算可以,但离在镇里买房还是有段距离。
拉面条在深圳打工的表妹听到她的打算,一个劲地支持他们来深圳发展。刚开始拉面条还有些犹豫,最主要是舍不得孩子。她的表妹便劝道:“现在妞儿上二年级,你和姐夫出来打两年工,待到妞儿要上五年级时再回去。这两年你们俩齐心协力,努力挣钱,争取付个首款,那时不就一切都好起来了吗?”
拉面条和他老公商量之后,两人便来到深圳。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表妹的工厂不招工了。他们只好四处找工做,还曾被一家黑心中介骗去一个小厂做了两天。在听到那里的员工说已经三个月没有发工资,俩人便赶紧出来了。
几经折腾,他们终于在一个老乡的介绍下进了现在这家厂。俩人卯足了劲想要努力挣钱,可事实总是比想像残酷。尽管他们在工作之余四处找手工做,但两年时间过去了,他们赚来的钱离首付还差得很远。
尤其让她揪心的是,孩子的成绩已远不如以前。孩子年龄长了脾气也大了,平时说多两句便不肯接她的电话,拉面条常常急得掉眼泪。夫妻两个也想回去,待孩子到镇上读书时,便在镇里找工作。
胖姐歪着脑袋瞄了一眼拉面条,手上的动作没有片刻停顿,说道:“要我说,反正你们回去也是要到镇里找事做,那还不如把孩子接过来在这边上学呢。”
“可是这里的学费太贵了。”
“我听人说过,只要你符合这里的入学条件,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免费的。”
“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就是不清楚要些什么证件。”
下班的时候,拉面条问拉长:“孩子在深圳这边上学要些什么证件呢?”
正排队等着打卡下班的何大姐搭话:“拉长又没有孩子在这里上学,她啷个晓得咯。”
拉面条愣怔了一下,眼睛里瞬间注满无措。拉长瞪了何大姐一眼,说道:“我没有孩子在这里上学,我还不能去问问了?”
“问啷个?”何大姐摊手。
“我们厂里就有很多职员的孩子在这边上学,还怕找不到人问吗?你真是闲吃了太多萝卜。”胖姐笑着说。
“也别尽等着拉长去问别人了,我们也都帮忙了解一下。”
“最好能将资料有序地整理出来。”
“这个我擅长呀,你们把消息汇总一下,我来整理。以后有姐妹们想把娃娃接来这里读书,就不用去找别人问了,我就是专家。”小文拍着胸口说道。
“我觉得小文脸皮的厚度在与秒俱增呀。”颜翠感叹道。
在一片笑声中,小文追着颜翠绕着车间跑了三圈。拉面条看着眼前一张张灿烂的笑脸,她决定马上打电话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