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的上海站,“XX次列车开始检票”的广播刚响,我就拖着行李箱往前赶——此行要去天津,参加妈妈战友何舅女儿的婚礼,箱子里还装着给新人挑的定制铁路模型摆件。头顶的红灯笼串被风刮得晃悠悠,和旅客背包上飘的小国旗缠在一起,把站台烘得像盆烧得旺的炭火,连带着我心里的期待也热乎起来。
列车开出上海站,我顺势往铺位上一坐,眼睛却不由自主瞟向窗外——钢轨像两条长蛇,静悄悄地往远方钻。没一会,列车就经过一段上个月我们刚完成探伤的区段——那时候我和师傅们推着仪器走了整整几公里,把每一寸钢轨都“摸”了个遍,现在这平稳的声响,就是我们给出的“成绩单”。
上铺的大哥踩着梯子下来,手里捏着个保温杯,“兄弟,你也爱瞅钢轨?我跑业务坐了十几年火车,以前绿皮车哐当哐当晃,现在这趟车稳得很,杯子里的水都不洒!”我顺着话头笑:“可不是嘛,这钢轨铺得平,坐车才舒坦。”其实我心里正嘀咕:这钢轨接缝处的平顺度,一看就是刚过了探伤检测。
吃好饭,我靠在铺位上假寐,车厢里的喧闹渐渐淡去,只有轨道与列车轮对之间规律的摩擦声愈发清晰。那声响不是单调的 “哐当”,而是带着层次的韵律 —— 轮缘划过钢轨的瞬间是短促的 “嘶”,随后转为平稳的 “嗡”,遇着接缝处便轻轻一顿,又顺滑衔接,像极了一首循环播放的轻音乐,节奏规整得让人安心。我闭着眼,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探伤仪探头的微凉,耳边的声响竟与工作时波形带来的“滴滴”声渐渐重合:那些平稳的 “嗡鸣”,多像仪器屏幕上起伏均匀的正常曲线;偶尔的轻微顿挫,便如同我们检测时捕捉到的细微波动,只是此刻没有急促的警报,只有让人踏实的平顺。
“兄弟,想啥呢,这么入神?”上铺大哥凑下来递烟,烟盒都递到我眼前了。我赶紧摆摆手,“谢谢哥,我不抽烟。”他收回烟盒坐了下来,聊起往事:“以前坐绿皮车,买不到卧铺,只能坐硬座,过道里堆得全是行李,想挪个脚都难;现在可好,12306能抢到卧铺了,车厢还有充电口,乘务员随叫随到,这坐火车出行是越来越舒服,也越来越有尊严了!”我跟着点头,心里的骄傲却止不住地冒:他说的“舒服”和“尊严”,也有我的一份功劳。这是多少铁路人用脚“量”出来的——我们探伤工走在轨道上,把出现波形准确识别,就是为了让这“舒服”和“尊严”能稳稳当当地延续,让每个赶路人都能准时,不管是跑业务、探亲,还是像我这样去参加婚礼。
列车到天津站,暮色已经漫上来,站台的灯光把钢轨照得发亮。我拎着行李箱刚出站,就看见妈妈和何舅凑在人群里挥手,何舅笑着接过我手里的模型盒:“真是个有心的好孩子,姐姐从小就喜欢这个,回头你们找时间好好聊这铁路模型。”
婚礼在第二天举行,红绸带缠在礼堂的廊柱上,和我带的铁路模型上的红漆相映。仪式后开席,何舅举着酒杯凑到我这桌:“小子,听说你在铁路系统上班?我当年在工务段巡线,靠的就是一把道尺、一双胶鞋,冬天趴在钢轨上听异响,耳朵都冻得生疮!”李叔接过话头,指了指台上正给宾客敬酒的新人:“现在好了,有了智能仪器,你们年轻人不用遭那罪了,但这责任没减——钢轨是铁路的骨头,一点裂纹都不能放过!就像这婚礼,细节差一点都不行,你们护着钢轨,就是护着千万人的团圆路。”我攥着杯子点头,这话像钉子一样扎在心里:就像昨天在火车上“听”到的钢轨,看着平平稳稳,背后是多少人用责任托起来的,就像这婚礼的圆满,藏着两家人多少细心的筹备。
假期结束回岗位,我推着探伤仪上道,只觉得手里的仪器比以前更沉了。从前擦探头只是按规矩来,现在擦得格外仔细,连探头边缘的灰尘都要用牙签挑出来;从前检测时总想着快点完工,现在每一寸都走得慢悠悠,生怕漏过任何细微的异常。深秋的夜晚,旷野里的风跟刀子似的,钢轨在探照灯下泛着冷光,仪器“嘀嘀”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当屏幕跳出平稳的波形,我学着师父的样子拍了拍仪器,心里想:天津婚礼上新人的笑脸、卧铺车上大哥安稳的神情,此刻说不定正有旅客坐着平稳的列车,奔赴下一场团圆,这就是我们探伤工的价值。
从上海站赶去天津参加婚礼的卧铺里“听”钢轨传声,到婚礼饭桌上听老铁路人讲过往,再到回到岗位握紧探伤仪——这趟旅程让我懂了,钢轨的魅力不是轰轰烈烈,是它沉默托举着万千旅客的团圆;我们探伤工的自豪,也不是挂在嘴边的大话,是仪器屏幕上每一条平稳的波形,是知道自己护着的钢轨上,正跑着满载温情的列车,载着像婚礼那样的喜悦,也载着寻常日子的安稳。往后的日子,我得把这份“钢轨心事”揣得更紧,在每一寸轨道上,守好这份踏实的安稳。
(作者:洪楚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