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日报6月21日贵州遵义电 何莉的微信头像,是一张她母亲林成英与她女儿在两年前参与“重走长征路”徒步活动时拍摄的照片。由贵州省遵义市习水县土城古镇出发,其时年仅5岁半的女儿,沿着80多年前的红军长征路线一路前行,累了,就拾根竹竿拄着借力,走了3天,一直走到70公里外的赤水市。
“是个特别坚强的孩子,”何莉感慨地说,“和她的外曾祖父一样。”
何莉的微信头像,是她的母亲与女儿参与重走长征路徒步活动 何莉供图
何莉所说的,正是她的祖父何木林——青杠坡战役中负伤而阴差阳错留在土城、获救后为保护群众佯装聋哑14年的赣南籍老红军何木林。
2020年7月,何莉辞去在药店的职务,回到土城赤水河畔曾居的老屋,入职离家不足500米的四渡赤水纪念馆工作。
据资料,何木林在世时,曾作为义务宣讲员多年,讲述大量红军故事,受众超万人;何莉的母亲林成英也一直致力于红色文化宣讲。冥冥之中,何莉感到,“把红色故事一直讲下去”是她深埋血脉的情怀与使命。
四渡赤水纪念馆内何木林展板 杨晨晞 摄
巍巍青杠坡,浓浓红军情
山峦起伏,林木葱茏,曾打响四渡赤水战役第一枪的青杠坡,如今归于平静。每逢清明,何莉都会前往青杠坡红军烈士陵园祭拜祖父。埋葬于此是何木林的遗愿,也是终其一生,他唯一向组织提出的愿望。
青杠坡战斗遗址和纪念碑 杨晨晞 摄
何木林原名何垂丰,1904年出生于江西省会昌县,1927年加入红军。第五次反围剿失利后,他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加入长征队伍。生性倔强而信仰坚定的何木林,甚至为此更改名字以示决心。
1935年,青杠坡战役打响,国民党川军郭勋祺旅和红军各占山头激烈交火,争夺制高点营棚顶。经过十数次拼杀、三千余人伤亡,红军终于夺取了营棚顶,并将国民党军逼退至枫村坝,确保了党中央和中革军委的安危。
时任红三军团第五师教导营班长的何木林,被子弹打穿左腿,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待到苏醒,误以为他已牺牲的大队伍已然撤离。硝烟残垣之中,何木林幸运地被两个捡弹壳的姓赵的孩子发现,他们将何木林背到当地人称“高碱槽”的岩缝里藏着,深夜又悄悄送来食物和草药,为他包扎伤口。
青杠坡红军烈士纪念碑上的青杠坡战役介绍。杨晨晞 摄
悉心照料下,何木林的身体渐渐好转,只是受伤最为严重的左腿留下了终身残疾,走路变得一跛一跛的。
无法与部队取得联系,何木林只好留在土城。由于到处都是追杀的国民党士兵,而操着一口十分浓重的江西口音,何木林担心一开口便会暴露身份,对救助、保护他的群众不利,于是装作是聋哑人,在地主家做帮工谋生。不想这一“装”,便是14年。
1949年,新中国成立了!苦苦熬到全国大解放,何木林终于可以开口讲话了!一张口,把同寝共眠数年的妻子儿女都吓了一跳。压抑许久的情感终得释放,长征中红军战士必备的绑腿布条被何木林重新取出缠裹,此后,无一日不穿着;他爱唱歌,尤其是红歌,这下,可算能够放声歌唱。
红军身份得到确认后,何木林接受组织安排,进入供销社小商店工作,销售烟酒糖等。
尔后30年,何木林扎根土城,至去世也再未回到过家乡江西。
顾大义无畏,舍小我无怨
何莉回忆,祖父与祖母相遇时,两人都在地主家做帮工。彼时的何木林在众人眼中又“聋”又“哑”又跛,还是个外地人,应该很难成家。但是长时间的相处中,祖母看到了他身上的坚强肯干,并逐渐产生了好感。
1944年,何木林结婚了,并先后有了三女两儿五个孩子。
在熟悉何木林的人眼中,他对他人好得“过分”,对自己却极为“苛刻”——月工资仅有10多元,却不愿去领每月196元的伤残军人抚恤金,因为觉得“国家很困难,自己有工资不会饿死,把这些钱留给国家搞建设”;江里捞起来一条10多公斤的大鱼要4元钱,看大家都想吃,就用自己的工资买下来,鱼头、鱼鳍留给自家,好地方分了十多块,全部送给乡邻;感恩救命恩人,常一瘸一拐地走去探望,每次都买上许多礼品,自己旧伤复发疼痛难忍,政府发的公费医疗证却一次也没有用过……
1959年至1961年,三年困难时期,何木林一家拮据度日,三个孩子不幸夭折,只余一儿一女。纵然悲痛至深,何木林也没有怨天尤人。何莉的母亲林成英曾告诉她,祖父总是感叹,比起那些牺牲在战火中的兄弟,自己已经无比幸福。
何莉一家至今仍生活在拥挤的小屋里 杨晨晞 摄
他教育儿子,“既然当了红军的儿子,就应该到艰苦的地方工作”。于是,何莉的父亲何世州没有接受本可获得的优待,而是前往息烽南山煤矿,成为了一名下井矿工。
“当时没有机械,全是用手挖,我的父亲在矿下干了32年。”何莉说,“在这32年里,父亲很少回家,他经常把自己的探亲假让给其他工友。所以从小,每次父亲回到家的时候,我们看到他,就有一种害怕、陌生的感觉。经过几天相处,逐渐有了一些感情的时候,他却又要离开家回到单位去了。”
同何木林一样,何世州默默承受着属于自己的责任,尽其一生回报社会。然而井下环境恶劣,他不到50岁就去世了,走的时候“身上很瘦”。妻子林成英背负起养老育儿的重担,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双方三位老人、哺育两个女儿,大小家事,均打理得井井有条。
何莉也曾想不通,如今提起,也还是会红了眼眶,但多年来,父辈这种知恩图报、无私利他的气质,早已不知不觉浸润在她的心神之中,“不管想不想,都会受到影响”。
重走长征路,故土圆旧梦
自从参加长征离开家乡后,何木林就再也没回过老家。曾有人劝他,可以向政府申请路费返乡,但何木林担心花费较多,并没有这样做,也从未提及思乡的心情,只是每每逢年过节,都向着会昌的方向遥望许久。
时光流转,2018年,一个名叫“重走长征路·感恩有你爱心联盟”的组织在重走长征路途径土城时,联系到何莉与林成英,得知她们曾收到过一封从江西寄来的家书,十分触动,决定帮助何家重回老家。于是,在该组织的帮助与护送下,林成英与何莉的妹妹沿着何木林昔日长征跋涉而来的道路溯源而去,终回到筠门岭,与何家一支相见。
一别84年,虽是斯人已逝,但后代得以寻根团圆,也算是解了老人生前默默埋在心中未曾道出的思念。
如今,一家人住在简朴的老房之中,门楣上挂起“老红军何木林住居”的牌子,希望将红色精神传播向更远的远方。
四渡赤水纪念馆的门票厅内,窗边一张方桌后,何莉拿着几张单据,与同事认真地核对着。
何莉在四渡赤水纪念馆门票厅 杨晨晞 摄
祖父事迹与精神的召唤、父亲身教胜似言传的影响、母亲投身红色传承的热忱,将何莉从城市里高薪的岗位上吸引了回来,她直言,只要能够把祖父的故事讲好,把更多的红色故事讲好,作为一名红军后代对社会的责任能够履行,她便感到无比幸福、无比快乐。
何莉家墙上女儿所写的“两个维护” 杨晨晞 摄
如今,何莉的女儿已经8岁。家中的墙壁上,可以看到粉笔写的“两个维护”的解释,有时,女儿会好奇地请何莉为她讲解这些概念的含义,尽管小小的她,或许还不能深刻理解其中的内涵,但一言一句,同样润物细无声地发挥着影响,激起她与曾祖父、外祖父、外祖母、母亲的同频共振。
(清华大学国际新闻传播研究生黄思南、杨晨晞对本文有所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