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铁路风景|百年光影里的白塔火车站

偶然在网上看到几十张从日本京都大学流传出中国民国铁路的照片,一张张地翻下去,却意外的发现了几张京绥铁路的照片……

我的铁路风景|百年光影里的白塔火车站

来源:中国日报网 2025-12-02 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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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在网上看到几十张从日本京都大学流传出中国民国铁路的照片,一张张地翻下去,却意外的发现了几张京绥铁路的照片,泛黄的影像徐徐展开,京绥铁路的蒸汽机车正喷吐着白雾,车厢内蒙古土默特部落的嘎兰达捏着刀叉,面对欧洲进口列车上的西餐怔忡。站台上是密匝匝的人潮:挥旗的职工、挎枪的军人、挑担的商贩,蒸汽与尘土裹着他们涌入车厢,像被时代推搡的蝼蚁。

这条铁路是中国近代史的蚀刻版画。1909年始建的钢轨,贯穿了帝制崩塌、军阀混战与抗战烽烟:从“京张”“张绥”“绥包”三段铁路的拼接,到1922年全线贯通;从北洋政府时期的“京绥”到1928年更名为“平绥”;从日军侵占时增修的支线,到1949年新生共和国将它修复为“京包铁路”。八百公里铁轨下,压着詹天佑的图纸、阎锡山的算盘、日本人的军列,以及1949年铁道兵抢修时的血汗。

2019年,张呼高铁呼啸而过。呼和浩特至北京的距离,从京绥铁路时代的颠簸三日缩至2.5小时。车窗外的风景仍是大青山与土默川,但刀叉、汽笛与戎装早已溃散成史书里的标点。那些挤在车厢里的众生——穿长袍的乡绅、裹绑腿的士兵、抱孩子的妇人——如今都成了像素里的幽灵,唯有铁轨依旧,驮着新的时速奔向更深的时空。

2025年8月,呼和浩特京绥铁路文化园开园仪式上,这些珍贵影像与张呼高铁的流线型列车模型形成跨越百年的对话。从1921年平绥铁路通车到2019年张呼高铁全线运营,白塔火车站如同一位沉默的见证者,在铁轨延伸的脉络中,镌刻着中国铁路的进化密码,也折射出北疆大地的沧桑巨变。

白塔火车站静卧于呼和浩特赛罕区巴彦镇,因毗邻辽代白塔得名。1921年5月1日,平绥铁路(初名京绥)延伸至此,汽笛首次惊醒了古老的归绥城(呼和浩特)。作为京绥铁路西段(大同-呼和浩特)的代表性站房,其建筑风格独树一帜。辽代白塔的身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青砖灰瓦的站房,三角形山花与半圆形排气口的水泥装饰上,“PAITA”的英文字样与“白塔车站”的繁体题字相互映衬。这座由北洋政府交通部部长陈世华题写站名的火车站,1921年5月随着平绥铁路通车投入运营,成为归绥(今呼和浩特)走向现代文明的第一扇窗口。

铁路贯通,彻底重塑了塞外,北洋政府推行“移民实边”,京绥路局优待移民:本人三等票打折,母、妻及幼童免票。汹涌的“走西口”人潮不再徒步杀虎口,一张车票便能将他们从山西、河北送至绥远的沃土。

作为一等站的白塔车站,月台上曾上演着三教九流的人生百态。站长室里挂着的“三等九则”运营章程,记载着每月2000银元的经费预算;电报室滴滴答答的莫尔斯电码,传递着平绥铁路局的调度指令;货仓里堆积的皮毛、茶叶与洋布,勾勒出塞外商埠的繁华图景。1922年,绥远电灯公司点亮了塞外第一盏电灯。京津晋商沿铁路涌入,在车站周边购地兴业,面粉厂、毛纺厂、电报局纷纷涌现,单一的旅蒙商贸易被多元商业取代。

京绥铁路的修建史本身就是一部近代中国的屈辱与抗争史。1905年詹天佑主持修建京张铁路时埋下的自主建设火种,在张绥段遭遇资金困境。1919年北洋政府向日本东亚兴业会社借款300万日元,路权旁落,日本工程师趁机将大和建筑风格植入沿线站房。日资带来了枕木、铁轨、车厢,也带来了设计图纸,白塔站的环廊设计、绿漆木窗与不对称坡屋顶,与大同、卓资山等车站形成统一的“东洋风”建筑群,成为那段被债务裹挟的铁路史的实物见证。

1921年京绥铁路大罢工波及归绥;次年,归绥代表赴郑州声援“二七”罢工。土默特青年荣耀先乘火车抵京求学,成为内蒙古首位共产党员。他引领乌兰夫、多松年等大批青年东行,革命火种在草原燎原。胡适、冰心、范长江等文化名流,傅作义、董其武等抗日将领,乃至“中国战地摄影师”方大曾,都曾在此站台驻足,他们的足迹与考察,为塞外留下了鲜活的时代切片。

1937年,“七七”事变硝烟弥漫。10月,日寇沿平绥线进犯归绥。10月深秋的月光下,马占山将军在白塔站职工宿舍的油灯前彻夜未眠。这位东北挺进军总司令将车站作为前沿指挥部,在地图上标注出东起白塔、西至大黑河的防御阵线。日军酒井旅团的装甲车履带碾过铁轨时,挺进军骑一旅的蒙古骑兵正沿着铁路线展开游击,站长官房的墙壁至今留有弹孔痕迹。苦战不支撤离时,他乘最后一列火车远去,留给日军的仅剩散落枕木与断轨。

日军占领后,在站房四角修筑碉堡,严密监控。平绥铁路在抗战时期成为战略要冲,日军修建的大青山支线将掠夺的煤炭运往华北,而八路军大青山支队活跃铁路沿线,炸军列、袭车站,令敌胆寒。1945年,日寇护路头目内田留三郎在陶卜齐附近被游击队击毙,宣告其护路图谋破产。如今在文化园的“铁路抗战”展区,锈迹斑斑的铁轨与泛黄的《抗敌报》原件并置陈列,诉说着这条钢铁动脉上的血色抗争。

1948年除夕,为配合平津战役,解放军发起陶卜齐战斗,战火最后一次洗礼白塔站。此后,一条以白塔东古力板乌素村为界的奇特“停火线”出现,白塔以西仍悬青天白日旗,以东已飘红旗。半年间,它成为迷茫者的通道:国民党溃兵、眷属、乡绅地主,冒险穿越“缓冲区”投奔绥远军。直至1949年9月,在傅作义推动与董其武决断下,“九一九”和平起义实现。当绥蒙解放军乘火车从丰镇、平地泉抵达归绥站时,董其武率众在站台热烈相迎,白塔站终于迎来新生。

新中国成立后,京包线(平绥路)焕发生机。朱德、贺龙、聂荣臻等元勋,冰心、老舍、侯宝林等文艺巨匠,都曾乘火车经此站抵达呼和浩特。1977年,京包线局部改道,白塔站正式停用,渐被遗忘。唯有斑驳的绿漆木窗、低矮的回廊和站名牌,无声诉说着过往。

2014年与2019年,它相继跻身内蒙古自治区及全国重点文保单位。作为珍贵的近现代工业遗产与侵华罪证实物,它的价值被重新认知不仅是中国首条自建干线——京绥铁路民族气魄的象征,更是草原近代化的历史地标。绿漆剥蚀的梁柱间,凝固着归绥商贸的喧嚣、移民的希望、革命的呐喊、抗战的烽烟与和平的曙光。

如今,张呼高铁如银龙飞驰而过。白塔老站像一位静默的世纪老人,不再有汽笛轰鸣与人声鼎沸。然而,步入空旷站台,凝望那独特的屋顶与刻字,时空仿佛折叠:1921年手持刀叉的蒙古贵族、1937年地图前蹙眉的马将军、1949年站台上相握的手、以及那位牵着孩子、挎着包袱匆匆赶车的母亲身影……都在这方寸之地交错浮现。它不再只是一个车站,而是一座承载城市记忆、民族气节与时代转折的立体史诗。在文旅融合的今天,白塔站遗址的每一块砖瓦,都是向当代人讲述“何以中国”、“何以草原”的生动课本,提醒着我们前行的铁轨上,永远铭刻着出发站台的故事。

作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白塔站的修复遵循“最小干预”原则。施工人员用传统榫卯工艺加固开裂的木构,在保留绿漆斑驳门窗的同时,增设隐蔽的钢结构支撑。2025年开放的京绥铁路文化园,通过“四城嵌套”的大地景观设计,将站房、铁轨、信号塔等工业遗存转化为文化空间。老站房前的蒸汽机车头与高铁列车模型形成时空对话,月台上复原的民国售票窗口前,电子屏滚动播放着1922年的列车时刻表。

1921年从归绥到北京需颠簸两天两夜,1955年蒸汽机车将时间缩短至12小时,2019年张呼高铁实现2.5小时直达。在文化园的“速度进化”展厅,动态图表显示着这条线路的技术跃迁——从每小时40公里的蒸汽机车,到时速350公里的"复兴号",钢轨延伸的轨迹上,镌刻着中国铁路的自主创新之路。

暮色中的白塔站房亮起暖黄色灯光,与远处呼和浩特东站的LED大屏遥相呼应。这座融合东洋建筑风格与草原文化基因的百年老站,如今已成为北疆文化的新地标。当游客抚摸着留有弹痕的站房墙壁,指尖触碰的不仅是砖石的肌理,更是一个民族从屈辱走向自强的集体记忆。在高铁呼啸而过的时代,白塔火车站用沉默的语言告诉我们:所有通向未来的道路,都值得被温柔铭记。

作者简介:白文宇,鲁迅文学院第三十八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班学员,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草原》《黄河文学》等,曾获第六届内蒙古职工文学奖,“东丽杯”孙犁散文奖,野草文学奖等奖项。

(作者:白文宇)

【责任编辑:邵冰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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